林晚猛地抓起桌上那盏温热的粗茶汤,也不顾形象地对着杯口狠狠灌了一大口,缓解了一下刚刚讲得有些发干的喉咙。
“王爷,这您就有所不知了!”
她的语速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带着一种“我家乡知识可厉害”的科普热情。
“根据我家乡……呃,就是那些记载着奇门医术、万物相生相克道理的典籍所知,这盐,尤其是浓度高得吓人的盐水,对付植物,特别是那些根系庞大的植物,有奇效!其奥妙,就在于……”
她稍作停顿,组织着语言,试图用萧景珩能理解的话来解释这个超出时代的生物渗透压原理。
“打个比方!”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在空中虚点着。“您想,如果把人长时间泡在浓盐水里,人会怎么样?”
“脱水?皮肉溃烂?”
萧景珩皱着眉头,顺着她的思路下意识地回答,腌咸鱼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没错,植物也是一样!它们虽不像我们有血肉,但它们身体里那小小的‘细胞’——您可以理解为构成它们身体最微小的‘水珠子’和‘膜’——同样需要喝水,需要喝淡水!”
林晚尽量用形象的比喻。
“而当我们把数量巨大的盐,溶解在水里,变成浓得要死的盐水,再浇灌到它们的根须所依赖的土壤里去……”
她的表情变得专注,像是在描绘一场微观世界的残酷战争。
“这片浓盐水一进入土壤,就会像无数张无比贪婪的嘴巴,疯狂地吮吸着土壤里本就不多的的水分,这还不够,它们还会反过来,用那无比浓烈的咸味,‘逼迫’植物根系喝它们这种毒水,您想想,那渴极了被迫喝下浓盐水的根须会如何?”
她停顿了一下,给萧景珩想象的空间。
“会被……咸死?”
萧景珩眉头蹙得更紧,试探着问。
“比咸死更惨!”
林晚的眼神一厉,加重了语气。
“是急速地……失水,就如同放在烈日下暴晒的咸鱼,植物的身体里本就不多的水分,会被这股来自浓盐水可怕的‘吸取之力’,硬生生地从那些微小的‘水珠子’里抽离出来,抽到外面去!”
她的手指在空中做了个狠狠拉扯的动作。
“这种急剧的失水,直接造成的后果就是,构成它们身体根本的微小‘结构’会被彻底撕碎、破裂、崩溃!用我们的话说,叫‘质壁分离’,一个……结构性的死亡!”
她看着萧景珩紧蹙的眉头,知道他还在消化这个抽象过程,干脆利落地总结:
“这盐水的厉害之处,第一,就是让整株植物从根基处急速脱水、枯死、烂根!不给它任何反应和挣扎的机会!”
“第二,这浓盐水不止杀死表面的枝叶花,它们会渗透进土壤深处,长久地污染那片土地!”
她指向脚下。
“盐分留在土里,会让那土地变得无比‘苦涩’,如同诅咒过一般,许多年寸草不生,彻底断掉那些毒花哪怕一丝一毫死灰复燃的后路,让毒花谷变成一片真正的死绝之地!”
“我们需要向那片妖异的地狱,铺天盖地地泼洒、引灌浓度极高的盐水,确保每一寸土壤深处,都浸泡在这致命的‘咸水地狱’之中!”
她的神情陡然转为沉痛和无奈,目光似乎穿过驿站的墙壁,望向了遥远的京都方向,语气低沉下来:
“王爷,盐……在我大晟是什么?是关乎国计民生,直接牵系朝廷命脉的重器,是国之税赋根本!每一斗、每一升都在官府的簿册上记得清清楚楚,受户部严控”
“想要调动如此数量惊人的盐,别说动用官盐,就是民间囤积的盐引,数量也远远不够,朝廷是决计不会为了岭南这一隅之地,轻易动用如此庞大的官盐储备的!”
“即使是为了扑灭瘟疫的核心源地!”
她的目光重新聚焦在萧景珩脸上,带着一种当初孤注一掷的决心:
“所以,我苦苦思索之下,只能另寻他法,而金石县境内,那被遗忘的盐渊村,那座盐山,那些村民耗尽祖祖辈辈生命所熬制囤积的数量同样庞大的私盐,就成了我最后的希望!”
她顿了一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哽咽。
“它们确实足够,足够完成这项……这项或许能斩断瘟疫源头之一的毁灭之举!”
空气仿佛凝固了。
房间里只剩下油灯燃烧的微弱噼啪声,以及窗外更加深沉的暮色涌动的感觉。
萧景珩脸上的惊愕和不解已经淡去,被一种极为复杂的神色取代。
他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玩味和审视的桃花眼,此刻深深地望着林晚,眼底波澜起伏。
盐渊村那堆积如山的、沾染着无数无辜者鲜血的私盐,原来最终的归宿是这里。
这方法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美感,是绝对的釜底抽薪!
“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法子确实够狠,也……确实是好法子!”
然而,就在林晚心头那块巨石正要落地,以为自己终于用这疯狂的“盐策”说服了这位睿智却也难缠的王爷时——
萧景珩脸上的深沉骤然被另一种极其锐利的光取代。
他上身猛地前倾,跨越了小半张桌子。
那张带着岭南湿热潮气却依旧难掩其光华的面孔,在跳跃的灯火下,瞬间逼近了林晚。
“但是!”
他压低了声音,却更具力量感,如同带着钩子的低语,每一个字都敲在林晚骤然紧缩的心弦上。
“这个计划本身,堪称绝妙,本王理解了,可是,还有一个关键的问题……”
他刻意地顿了顿,欣赏着林晚脸上因为骤然而来的压力而不自觉地流露出的那一丝慌乱。
随即,声音更具有穿透力地问出了,那个直指计划核心源头的问题:
“盐渊村的存在,以及村中囤积有数量足以摧毁一片花海的、惊人私盐的确切消息……”
他的眼神陡然变得如同鹰隼般锐利逼人,牢牢攫住林晚那双开始闪烁的眸子:
“你!究竟是从何处得知的?”